去年,奪得第三季中國詩詞大會總冠軍之后,頂著“外賣小哥”的標簽,出生于邵陽洞口的雷海為火了。
這個平常風里來雨里去的“外賣小哥“,迎來了生活“巨變”:新聞采訪、活動邀約等紛至沓來,甚至有企業(yè)出百萬年薪邀請。過去別人眼中的無用之用,突然得到大用。
出乎意料的是,在種種誘惑面前,雷海為最終選擇了一份薪水并不算最高的成都一所學校,擔任詩詞的教研老師。
從杭州到成都,從送外賣到如今成為一名老師,雷海為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,有了屬于自己的辦公室,也有了自己獨居的出租屋,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用來讀詩、看書,再也不用風里來雨里去。
2019年2月27日,雷海為正在修訂教材。
經過為期一周的深入溝通,記者面對面專訪了雷海為,揭開他在成都的生活大幕。在雷海為看來,人生如夢,自己經歷大起大落,更應該保持謙虛平和的初心。詩詞改變了他的生活,現(xiàn)在他想用詩詞影響更多人。
一舉成名天下知
從外賣小哥到詩詞大會冠軍
“你在讀書上花的任何時間,都會在某一時刻給你回報。”這是雷海為在中國詩詞大會奪冠當天,董卿對他的贈言。2018年4月4日播出的中國詩詞大會總決賽,雷海為擊敗北大詩歌才子彭敏,奪得總冠軍,他的勵志故事也隨即刷爆朋友圈。
比賽中的對手,北大中文系碩士、《詩刊》編輯彭敏稱“海為就是《天龍八部》里那種掃地僧。他根本就不管江湖中的事,但是他一旦出手,就會震驚整個江湖。”站在臺上的雷海為看上去有些緊張,但依然難掩心中的興奮,“千淘萬漉雖辛苦,吹盡狂沙始到金……我覺得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經歷。”
2019年2月27日,雷海為(中)跟同事一起修訂教材。
十年寒窗無人問,一舉成名天下知。奪冠后的五六個月,雷海為的手機就像熱線一樣發(fā)燙。記者當時采訪他時,可以明顯看出他忙碌、疲憊,亂了節(jié)奏的生活。
“大概3個月吧,幾乎沒有空閑。”在他的回憶里,每天都在奔波,媒體的采訪、文化活動的邀約,還有各種企業(yè)的聘書,塞滿了他所有時間。
雷海為粗略算了算,那段時間他總共接到超過20家企業(yè)的邀約。有國學培訓機構、有文化旅游企業(yè)、食品行業(yè),北京一家公司甚至開出了百萬年薪,邀請他做形象代言人,合同一年。雷海為不是沒有心動,但最終拒絕,“我覺得他們在消費我的知名度。學以致用,還是想做和詩詞有關的工作。”
成名之前
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
如果說有些人的人生涇渭分明,那雷海為可能就是其中一位。雷海為出生于湖南省邵陽市洞口縣一個并不太富裕的家庭,父親曾當過小學的語文代課老師。雷海為還記得,小學一年級的時候,父親就用毛筆在小紙片上寫古詩詞,貼在墻上教他背,而他會背的第一首詩是宋代詩人林升的《題臨安邸》,“我爸爸非常喜歡,經常跟我念叨山外青山樓外樓的杭州有多美。”
2001年從中專畢業(yè)后,雷海為從老家外出打工,從深圳到上海,他曾在工地搬磚,也在餐廳當過服務員,也做過禮品銷售工作……獨在異鄉(xiāng)為異客,嘗盡了生活的艱辛。
20歲那年,雷海為看了一部電視劇——改編自金庸小說的《俠客行》,陰差陽錯翻進詩詞的江湖。“劇里有李白的《俠客行》,我一直有一個武俠夢。”雷海為現(xiàn)在的微信頭像,就是周潤發(fā)飾演的令狐沖,心中依然“俠氣不改”。
2004年,雷海為在上海一家書店翻一本講詩詞格律的書,居然找到了《俠客行》全詩,當場就背了下來。這以后,他就經常去書店看書,看完回去默寫,忘了再回去翻……和詩歌的緣分再也無法分開。
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。2008年,雷海為終于來到小時候就幻想的人間天堂杭州,先后做過禮品銷售、快遞小哥,從15年開始正式成為一名外賣小哥。外賣的工作很忙,但他并未放棄對詩歌的熱愛,等餐、等紅燈、睡覺前……只要一有時間,雷海為就掏出手機背詩,“背一首,我就開心;一天沒背,就覺得少了什么”。
成名之后
拒絕百萬年薪 來成都當老師
雷海為終于還是做了和詩詞有關的工作。
去年7月,雷海為入職成都心田花開教育培訓學校,成了一名教研老師,日常負責詩詞教學資料的編寫。從人間天堂杭州到天府之國成都,不過1900多公里的路程,對雷海為來說卻是另一種生活。
聘請雷海為的熊陽老師告訴記者,他們是在中國詩詞大會后關注到的雷海為, 為此,學校相關負責人不惜三顧茅廬到杭州邀請雷海為。“我們給的工資待遇肯定不是最高的,當時有企業(yè)給他開出了百萬年薪。”熊陽說,雷海為首先有真才實學;其次,他對夢想的堅持很勵志,我們希望更多孩子受到他的感染。“他能到學校來我們很意外,有同事第一次看到他來都激動得哭了!”學校教研部小學段教研老師常靜雯在深入接觸雷海為后發(fā)現(xiàn),他的詩詞儲備量驚人,更重要的是對詩有自己的理解,會給孩子們結合自己的故事做一些詩歌的解讀。
2019年2月27日,雷海為(中)跟同事一起修訂教材。
選擇成都這所學校,雷海為用了一句“千里馬常有,伯樂不常有”來回答。“他們去年5月幾次來杭州和我談,我也到了成都考察。校長對我說的一句話讓我挺感動,‘我們到杭州請你,三顧茅廬請不到,三十顧茅廬也要把你請過來’。遇到一個真正賞識我的人、懂我的人,就留了下來。”
雷海為坦言,自己教書可能壓力稍微大一些,但目前是在教研的崗位,還比較合適,“我沒有教學經驗嘛。但像教研,做一些教材編寫、錄教學視頻、做講座,還比較適合我??梢栽谠娫~、文化領域深耕下去,提升自己。”雷海為說,能把興趣愛好做成職業(yè),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,“當我從事教研工作以后,我每天從事的都是跟詩詞有關的一些東西,我會覺得工作非常有樂趣,越做越起勁。”
相比過去,雷海為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,“收入比普通老師高一點,這邊教學部的老師,年薪最低也是15萬以上。”學校為他租了一間單身公寓,20多平米的面積說不上大,但條件肯定比過去老小區(qū)的群租房睡上下鋪好多了。
前段時間,雷海為自己在李家沱附近租了一套更大的房子,每天上下班搭乘地鐵。學校還為他安排了單獨的辦公室,放置了幾十本關于詩詞、國學、文學方面的書籍,其中不少都是他從杭州帶過來的。雷海為說,現(xiàn)在的采訪、邀約活動少了很多,生活也趨于平靜,自己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用來讀詩、看書,“無用之用,方為大用。”背詩的習慣依然沒有落下。在雷海為的辦公室內,桌上一張A4紙上,記錄了雷海為最近背的詩,“我背一首就在紙上寫一首標號,到現(xiàn)在的詩詞儲備量有1193首了。”
雷海為現(xiàn)在的詩歌儲備量是1193首。
雷海為說,自己正在參與編纂學校的兩本古詩詞教材,從學詩來說,孩子們對格律、典故還很難接受,更多是享受詩詞的韻律和畫面感。兩本書最終采用對話和圖片的方式,借助畫面和虛擬人物,加深孩子對詩詞的理解。“詩對人而言,就像春風化雨。詩詞可以發(fā)現(xiàn)心靈,培養(yǎng)情商。”
內心秘密
成都讓他溫暖 想找個伴兒
初到成都,雷海為頭腦里第一想到的,就是唐代王建贊美成都女詩人薛濤的一首詩,“萬里橋邊女校書,枇杷花里閉門居。掃眉才子知多少,管領春風總不如。”為此,雷海為來校的第一場室外教學活動選擇了望江公園,帶著孩子們行走在竹林幽徑,玩“竹”字的飛花令,登覽望江樓,“寓教于樂,這樣學詩更有意義。”
來成都半年多,雷海為已經習慣了成都的生活,目前正在學駕照,已經過了科目2。“來之前就知道成都是一個很不錯的城市,天府之國、土地肥沃、物產富饒、人文薈萃。來了以后最大的感受是,氣候比較溫和,夏天不是那么熱,冬天也不是那么冷,市民素質普遍比較高,從坐公交、等紅燈、自覺排隊都可以看出來,市民比較禮讓,也挺悠閑,是一個慢生活的城市。”不過,因為在江浙生活了15年,湖南人雷海為并不太習慣吃辣,“現(xiàn)在火鍋我都吃白味,改不了了。”
81年出生的雷海為已經38歲了,在外闖蕩了十幾年,穿越了不知道多少個城市,至今還是獨身一人。雷海為羞澀地笑著說,這是自己壓在心頭的一件大事,今年春節(jié)過年回家,又被家人催婚。如今生活穩(wěn)定,也想找個合適的伴侶,最重要的是兩個人有共同的興趣愛好,有共同的話題可以去聊。“我們學校也在幫著他想辦法,希望給他把人生大事解決了!”學校負責人熊陽老師說。
一再回首
外賣哥和總冠軍,涇渭分明的如夢人生
如果沒有參加詩詞大會,雷海為說,自己可能會在幾年后回老家做農業(yè),發(fā)展前景不錯。不過,如今的雷海為早已是一個名人,走在路上會被人認出,“有一次從天府廣場經過,有一個大姐認出我來,拉著我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。她說她之前不怎么看詩,但受了我的影響,現(xiàn)在每天都在看詩,和我分享了她的故事。”
在接受記者采訪時,雷海為穿著常年穿的那件黃色夾克,兩手放在膝蓋上,話不多,依然有些成名前的拘束。“還是很內向吧,哈哈。”說這話時,他靦腆地笑著,“還是轉變了些,現(xiàn)在工作時候和小朋友在一塊,他們都很活潑可愛,會忘記自己是個大人。”
回憶奪冠后的那段忙碌,雷海為感嘆就像夢一樣,“人生如夢也如戲,蘇軾不是說‘人生如夢,一尊還酻江月’嗎?自己經歷了一些大起大落之后,更有如夢的感覺。我從來沒想過會去參加詩詞大會,也沒想過奪冠以后會有這么大的社會反響……”
面對一時鋪天蓋地的贊譽和各種邀約,雷海為難得的保持了冷靜,“我覺得一個人的成績只能說明過去,不能代表未來,取得大的成績,更應該保持謙虛平和的心,才能不斷進步。有驕傲自滿的情緒,必定會導致失敗的。”雷海為說,自己一直沒有飄起來的心態(tài),“我始終認清自己的位置。”
【回訪評委】
中國詩詞大會評委、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蒙曼:
雷海為是一個詩意的人
雷海為確實是一個詩意的人,在比較物質的時代,一百萬年薪對很多人來說意味著很多,特別是雷海為,快遞小哥出身,一名普通勞動者。他沒把經濟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 ,選擇了做喜歡的事,這本身就是詩意啊。我想詩歌對他是浸潤式的影響,不是外在的,詩歌真正進入他內心之中。如果他抱著這樣的心態(tài)進入工作,是帶著情感的投入,應該取得很好的成績。
我們沒想到詩詞大會能給人帶來那么大的改變,雷海為奪冠是非常有意義的故事,一個普通勞動者,在艱苦生活中保持著對美麗文字的喜愛,我們充滿敬意地看著他一步步成長,這是一個傳奇的故事,現(xiàn)在變得更加傳奇了。因為在我們預想的軌跡外,看到他的人生有新的可能。我現(xiàn)在更想看到,這個傳奇故事在新時代結出什么樣的果。